夏日的燥热与那悠悠的蝉鸣恋恋不舍地从荷花花蕊上一抹秋露的眼皮底下溜走,寒生露凝,白露时节的水汽在那碧绿色蒲扇交叠而成的海浪里悄悄翻涌,一颗颗珠子在荷叶的掌心印下清晰的纹路,那似乎是荷花的泪痕。
万幸仍有人记得她盛开时的模样。
默默流淌的水晶之镜拍下了惊艳的瞬间:那是一个清晨,接连一夜的夜雨惊扰了荷池的清梦,拂晓时雨势渐渐作停,池水在雾气弥漫的扇叶下小憩。蝴蝶在池水的眉宇间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那缕缕波纹诉说着年华易老,百般幽怨之际,一抹动人的粉晕透过那池水头顶嫩绿色的叶子晕染开来。不一会儿,一束束阳光争先恐后地照在荷叶上,映的那荷叶微微羞红了脸,那绿幕之后隐匿着一位位睡眼惺忪的姑娘,模模糊糊地得以望见那淡白色的衣摆,还有那在清风中摇曳着轻揉眼睛的模样。这是一种与池水眼角的皱纹截然不同的生命活力,这是一种青春的模样,这让池中的每一滴水都回忆起了许多年前自己踏着欢快的歌儿在山林间游走,从一片木棉树的叶尖落下,从湍急的瀑布边纵身跃,下穿过水汽凝结成的彩虹……来不及惆怅感伤,更没有时间追忆年少时光,眼前的景象夺去了池水眼中的全部色彩。不仅仅是这一朵,还有那蜻蜓驻足的花尖,一滴露水正在坠落的水杉树边,还有这满池的荷花似乎都受到了感染,一片片花瓣迎着金色的阳光缓缓绽开,淡淡的清香驱走了清晨的雾气。池水从遥远的天空之镜看见了花的全貌,金黄色花蕊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在眼前这淡蓝色的调色板上,一抹抹粉红、一处处金黄,从无到有肆意挥洒,竞相开放。这荷池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似乎只剩下那花、那叶、还有它自己。
这时那池水才终于明白,那一抹抹阳光原来是太阳赠予这位初生仙子的玫瑰;那绿色的荷叶原来是一道道屏风掩映着那超脱世俗的美;只可惜没有什么美能够永恒,而自己却没有什么能够赠予眼前这戴着粉色宝石的美丽姑娘……“或许我可以留在这里,将她的美讲给秋天听。”
溪边的琵琶树摇动着宽大的叶子,努力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它试图引起行人的注意,去倾听它深刻在年轮上的过往。每一年的夏天,伴随着溪水猛涨,没过石阶旁那株低矮水杉的头顶,在无人问津的午夜,它们眼前的湖里总是会发出悉悉窣窣的声响。被绿色铺满的湖面上一盏盏粉红色的油灯散发着微弱光芒,随着蝉的低鸣,它似乎渐渐苏醒,随后一处处灯光交相辉映,共同组成一片若有若无的星海。这让它们想起了穹顶的星光,抬头望去,一颗颗晶莹的眸子在遥远的没有边际的暗蓝色幕布上眨着眼睛,而那一簇簇星光似乎正对应着池中那一处处摇曳着的粉色光晕。
年迈的琵琶树轻轻地低语着,它们从没有离开过脚下的这片土地,它们向往星空云海,它们也想像那湖中的溪水般踏过原野欣赏自由的风景。但是作为一棵树,它们生来的命运便早已注定。于是它们便把眼前的荷塘当做了星空,每一年它们都会在这里看到梦中的图景,于是等待成为了常事,它们总是在等待着,随着年轮一圈圈地增长,它们渐渐摸清了眼前这灯海出现的规律:每一年的盛夏,在凌晨三点,眼前的灯海会从沉睡中苏醒,那粉红色的光芒渐渐舒展,灯芯处的内层花瓣渐渐松开。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射在它们的身体上,眼前的花海便竞相绽放了。当一片片粉色的叶瓣沉下身来,一簇簇闪耀着黄色荧光的灯芯在微风中摇曳。
各种各样的虫子在花芯驻足,那里似乎成为了一处繁忙的交通枢纽,还有粉色的蝶儿轻轻贴在花蕊上,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分不出哪片是花,哪片是蝶。这时的琵琶树出人意料地沉默下来,它们怕发出的任何声响都会惊扰了眼前这完美的画面,它们只是静静观望着眼前的美,它们只是羡慕着那蝉、那蝶,能够与那星光共舞,触碰自己不曾完成的梦。
它们也知道这只是梦,但不愿醒来。
我也有幸用眼睛记录下那芙蓉出水的美。
寂寥无人的夜里,悠悠的晚风裹杂着山中木樨树的清香,和着那如水的月光一同倾倒在荷花池水堆叠而成的镜中。依稀可见几条金色的鱼儿在那荷叶下逐闹、嬉戏,每当它们从水中露出头来,那银色的镜面便会被划破,一圈圈浅浅的涟漪四散开来,亭亭玉立的荷梗将这晶莹的微波分成两半。顺着那荷梗向上望去,一片大大的绿色叶子托着一株小小的淡粉色花骨朵,营造出一种强烈的不对称美感。
这荷叶使我想起了母亲,母亲总是用她的大手悉心呵护着自己的孩子,将他捧在手心;这荷叶使我想起了一个大幕尚未拉开的舞台,那身着粉色舞裙的舞者正蓄势待发;这荷叶使我想起了“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
正当我的意识沉醉在眼前这美景之际,眼前的池塘变得更加清晰了。我四处寻找灯光,又仰头望向远处的月亮,忽然间我的眼前一亮:原来是这池中的荷花不知不觉开放了,那一抹抹淡淡的粉晕绽开,映得眼前这荷塘夜色也更加明亮了。这夜里绽开的荷花是意外的惊喜,与清晨的花朵不同,它显得神秘而妖艳;这夜里的荷花似乎只为我一人而开放,向我演绎着她独特的美;这荷花与那细细沉吟的虫鸣一道,为这单调寂寥的夜添上生命之美。
这眼中的光影中所蕴含着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让我们记住纯粹的美。